观海六年，纽约倾颓，篮球式微，五倍于前。这座一度兴隆辉煌的都市，业已让天下英雄避之惟恐不及。曼哈顿岛现已被重重包围，隔河相对的新泽西河岸、哈林河岸和布鲁克林河岸都竖起了十数米高的隔离墙。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隔绝了，老旧的桥梁上密布着地雷，水道之下也隐藏着艰险。墙外，是国家篮球协会的大军，环城而据，围之数重，虎视眈眈。墙内，没有法律，没有约束，有的只是尼克斯的团队和……尼克斯的世界。规则只有一条：来得了，走不了。
“你确定吗？我们能相信他吗？”
耸拉着眼的大卫-布拉特疲惫地站在昏暗狭小的办公室里。他身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套老旧的台式电脑，电脑旁放着固定电话，电话边上是一个黑盒子。黑盒子看来像是传真机，但那绝不是一台传真机。灰暗的墙壁，苍白的门板，天花板上瓷砖的纹路，这就是办公室的所有装饰。越简单的房间，往往越重要，大人物是不会在复杂的房间里做大决定的。现在的这个房间里，除了布拉特，就是面对面站着的勒布朗-詹姆斯了。
“事到如今，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。”勒布朗说话的时候，手不住地搓揉着后颈。
七天之前，两人合计着，要把JR-史密斯和伊曼-香珀特从尼克斯带走。尼克斯是纽约的职业篮球队，虽然在这些年里，“职业”放在他们身上更像是一种讽刺。
季后赛迫在眉睫，而布拉特和勒布朗都对阵容不甚满意。史密斯和香珀特这两名身体健全的战斗力，对骑士的阵容绝对可以是一大提升。
“你试过了，”勒布朗说，“你已经跟他们谈过了，记得吧？他们不听你的，也不接受讨价还价。他们要的筹码太高了，我们没有其他选择。”
的确如此，布拉特当然记得。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遗忘的。
就在几个小时前，布拉特带着任务来到纽约，他急于与尼克斯的主教练德里克-费舍尔面谈交易。走出机场的一瞬间，布拉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那是一个浑浊不清的世界，矛盾、纷争、灭亡、绝望的世界。整个城市像是破败颓废的村落，像是天灾侵袭的残余。路牌上分明标着“大道”，走起来却无异漆黑的小巷；路牌上标着“小巷”的，更是无尽的深渊。
布拉特不知道见面的地点，因为费舍尔没有告诉他。“只要你到了纽约，我就能找到你。”现在他来了，站在城市的中央，他知道费舍尔一定会找到他的。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活人吗？布拉特心想。
驻足街道中央的两分钟，却像过了两个世纪。空气中的毒素像在侵蚀着布拉特，他感到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融化。就在这时，黑暗中的阴影晃动了，费舍尔从阴影中向他走了过来。
“教练，”布拉特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，“感谢你……与我会面。”
“这样，布拉特，就让我来告诉你我想要的结果……我们大家都想要的结果，”费舍尔开口道。瞬时，布拉特觉得会议已经结束了。达成交易已经不再是目标了，活下去也许才是唯一好的结局。
“看看你的四周。看见了吗？这个城市是个什么样子？他们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？”
布拉特的余光扫到了远处的一个摇摇欲坠的篮架，两名球员——路易斯-阿蒙德森和克利安东尼-厄利——正在投着篮。“我们原本是篮球世界的中心，麦迪逊公园是篮球的圣地。尼克斯……这本是个光荣的名字。你知道他们现在管我们叫什么吗？大卫，你知道吗？”
布拉特心里清楚，但他不敢开口。
“尼克翔。没错，他们叫我们，纽约尼克翔。”
远处阿蒙德森的跳投一声“哐”，布拉特从未想过，皮球和篮筐还能碰撞出如此闹心的声音。
“你说你要交易对吧？好，这是我们的条件。”他双眼圆睁，目光直穿布拉特慵懒无力的瞳孔，像一匹孤独的狼，贪婪地享受着权力久违的快感。“一，起，走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布拉特问道。
“我们要离开这里，离开这个破烂地方。你可以带走香珀特，但你要带上我们所有人一起。我昆、我科、我巴、我卡、我哈、我瓜、还有我，还有队上其他人，加上菲尔、多兰，我们所有人一起。”
“什么？这不可能。我没有这样的权力。”
“大卫，这不是一个谈判。香珀特在卡梅罗手里。你找不到他的，没有人能找到他。想要获得他的唯一方法，就是带上所有人一起走。你们要进季后赛了，我们也要进。要不我们都走，要不一个都别想走。”话音未落，费舍尔转身就走，缓缓步入悲戚的黄昏。
他霎时停住了脚步。
“大卫，”费舍尔没有转过身来。
布拉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“对于一个长得像野兽男孩MV里人物[译注1]的人来说，你真没有我想象中的有趣。”
[译注1：野兽男孩（BeastieBoys）——八十年代纽约的音乐团体，以嘻哈和朋克风格著称，MV常用鱼眼镜头（FisheyeLens）造成夸张扭曲效果。]
???
布拉特和勒布朗在这间重要的房子里出的奇谋，可能是骑士最后的招数了。
“我们需要一个跟他们想法一样的人。”勒布朗说，“一个理解他们的人，一个属于他们之一的人。我们要的是……”
他沉默了，这段空白让布拉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，因为最终从他嘴里出来的名字实在不可思议。“我们需要JR。”
四天之前，在无数后仰三分和愚蠢犯规的轰炸中，厄尔-约瑟夫-JR-史密斯三世离开了尼克斯的黑洞，他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的人。
“他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。”勒布朗道。
“这太冒险了，”布拉特表示反对，两人已经渐渐变得不耐烦了，“不值得啊。”
“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？！”勒布朗吼了出来，房门在同一时刻被推开了。
“我认为，”这是一个沙哑的声音。布拉特和勒布朗同时转过了身。是史密斯，“还有一个选择。”
“哦？洗耳恭听。”布拉特充满着怀疑。
史密斯从口袋掏出一根火柴，在下巴上的钢针划过，火柴一划就着。“你还可以……”他停了下来，把火柴递到嘴边的烟卷，嘴一嘬，手一甩。“……去死啊。”
布拉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勒布朗，勒布朗目空一切：“天啊。”
“照我看，”史密斯说，“你们要赢冠军，我要一个新家，想要我们都完成目标，必须要有香波。所以就让我来把他带出来，我们一起加入骑士，皆大欢喜。”
“那可不简单啊。”勒布朗略有疑问。
“包夹下的九米远三分出手也不容易，那又什么时候阻止过我了？”史密斯自信满满。
布拉特仍然要问：“你真的认为你能成功？”
“拭目以待吧。”史密斯说。
布拉特能做的，只有祈祷了。
???
麦迪逊广场公园球馆里昏暗无光，场馆内破败杂乱，却塞满了焦躁放纵的人群。在场馆的正中央，围着一个沾满血迹的擂台，围栏里立着两个斗士。
空气中传出静电的噪音，笨拙却震耳，菲尔-杰克逊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。“谁……”
观众席开始躁动。
“想要……”
零星的躁动交汇成涌动的暗流。
“看……”他们已经感受到了。久违了。这种感觉，他们渴望已久。
“杀……戮……？！”
整个球馆顿时爆发了，四周的声音大得仿佛要吞没一切。嗜血的吼叫，如雷贯耳，如火烧身，如梦，如幻。
JR-史密斯早已成功潜入了纽约城，走到哪杀到哪，在一座又一座建筑里搜寻香珀特，又每每失望而归。现在，距离交易截止时刻只剩45分钟时，他又闯入了危机重重的境地。站在JR身前的，是七尺大汉安德里亚-巴尼亚尼，这只猛兽的杀手本能远远超过他的篮球技巧。
铃响时刻，开战时分。体育馆里每一个人都清楚，片刻之后，两人之中，只能有一个人站着。
“巴哥，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，”史密斯说，“我对你的脑袋不感兴趣。你还不明白吗？那个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，他才是纽约现今处境的罪魁祸首。也是那个人让你我自相残杀，我真的不愿意与你交战。”
“好，”巴尼亚尼回应道，“这就简单得多了。你可别溅我一身血啊，我的肌肉这么大，换身衣服不容易啊。不过，在我的手穿过你的头颅后，这都不重要了。”
巴尼亚尼聚全身杀气于一臂，抡起狼牙棒，直取史密斯前额。
没有人能确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江湖上流传着各色光怪陆离的传说，各色的身临其境，各色的栩栩如生，然而百转千回万变不离的，是十数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扛着一副七尺长的瘫软肉体的情形。
当史密斯步入卡梅罗在阿尔比餐厅（Arby’s）的老巢时，甜瓜丝毫没有防备。
“JR，没想到还能见到你，真是惊喜啊。有一丝厌恶，但十分惊喜。”
史密斯冷笑着盯着卡梅罗。
“安德里安怎么了？”
史密斯讪笑道：“安德里安？我想他已经……意粉为二了吧。”
一片沉寂。
“啊？”
“他意粉为二了，”JR不耐烦地重复道。
“啥？”
卡梅罗也许有些窘迫，他转过头征求教练德里克-费舍尔的意见。卡梅罗什么都没有说，但他明显在问费舍尔是不是也被弄糊涂了。卡梅罗算是问对人了，因为费舍尔确实被弄糊涂了。事实上，他常常对一切都糊涂得很。卡梅罗满意了，他转过头来，重新声明了自己的立场：“啥？”
“一分为二，他一分为二了。一分，意粉，意粉为二。”
“为啥是意粉？”
“因为巴尼亚尼是意大利人啊。”
“安德里安是意大利人？”
“这……”
“我怎么会知道？”
“也许因为他在我们队已经待了两年了，也许因为他说意大利语，也许因为他的名字是安德里安-巴尼亚尼吧？”
“喔……你好像是对的，这怪我。这轱辘掐了，咱们重来一遍吧。”
“重来什么？”
“意粉的家伙。那玩意儿挺逗的。”
卡梅罗再度转过头询问费舍尔。“挺逗的，对吧？”费舍尔还没反应过来，但还是点了点头。“可逗了，”费舍尔说。卡梅罗看着史密斯，说：“再说一遍吧。”
“康芒，你这是什么鬼……”
“说真的。”
“不说。”
“就一次？”
“就不说。”
“说嘛说嘛，说了我告诉你香珀特在哪儿。”
“真哒？”
“骗你是小狗。”
卡梅罗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看明白的人。每次JR认为他说的是实话时，他都在说谎。每次看起来像在说谎时，他又其实在说真话。
“我真是日了狗了，”史密斯懊恼地说，“行，我现在就出去再进来，咱们重新来一遍。”
“那自然是极好的，”卡梅罗满脸搭笑地说道。
史密斯一脚刚踏出门，转身就回去了。
“JR，没想到还能见到你，真是惊喜啊。有一丝厌恶，但十分惊喜。”
德艺双馨的卡梅罗不仅再度成功地讲出了台词，并变得十分积极，对JR的回应充满期待。史密斯冷笑着盯着卡梅罗。
“安德里安怎么了？”
史密斯讪笑道：“安德里安？我想他算是……明日藏红花了吧。”
一片沉寂。
“什么玩意儿？藏红花是什么鬼？”
“藏红花……烹饪用的。意大利菜里面很常见的啊。我只是不想再用意粉了。”
“意粉怎么办？我还在等着意粉呢！我等了那么久，就为了这个时刻。重来重来。这次用香肠，或者意面。就用意面吧！准备好了吗？来。安德里安怎么了？”
“我不要。”
“要嘛要嘛。”
“你够了哦！香珀特呢？我要香珀特。”
卡梅罗露出了微笑：“想要香珀特？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在哪。”
“那太棒了，谢谢你！”
卡梅罗讪笑道：“香珀特？我想他已经……”
一片二十秒的沉寂。
“你不会在想一个俏皮话吧？”史密斯忍不住发问了。
“比我想象中要难一点啊。”
就在此时，隔壁房来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。史密斯被吓了一跳，不住左右张望。然而卡梅罗早已看穿了一切，稳坐泰山。
“那是啥？”史密斯喊道。
卡梅罗镇定地回答道：“跟我来，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，穿过门廊，踱步走进隔壁的房间。月黑风高夜，杀人放火时。这地方，看起来是个适合杀人的地方。
“JR，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，”卡梅罗说，“你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。如果你能存活下来，我会允许你离开，你甚至可以带上香珀特。”
卡梅罗拨开墙上的开关，房间霎时被点亮了。史密斯不太敢看眼前会出现什么景象，但他知道他必须要看。强光让人昏眩，待到眼睛重新聚焦之后，他怔住了。
“哦买噶。”
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摆满了危险物品。坐在桌子旁的，是詹姆斯-多兰、以赛亚-托马斯和伊曼-香珀特。当然，香珀特是被绑在椅子上，而椅子又是钉在地上的。桌旁还有一个空位。“请坐，”卡梅罗说。
没有人能确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江湖上流传着各色光怪陆离的传说，各色的身临其境，各色的栩栩如生，然而百转千回万变不离的，是说到做到的史密斯光辉的身影，以及多兰和托马斯钦慕敬佩的目光。
史密斯解开了香珀特的绳索。香珀特想起身，但腿一软又跌了回去。史密斯欠身把他扛了起来。
“我们这是去哪儿？”香珀特问道。
“家。”史密斯说，“我们回家。”
目送着两人的背影，卡梅罗黯然神伤。他禁不住喊道：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史密斯停步了。他略微地转过头，露出了英俊潇洒的小半张侧脸。
“我只身纵横千里，赏尽南北美食，却总是忘不了那姥姥家的香饽饽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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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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